【前言】這是一片寂寞的荒丘，除了偶爾遠道而來的游人在這里肅立憑吊，幾乎就沒有什么人注意到它?！翱蓱z荒垅穿泉骨，曾有驚天動地文”長眠于此的，是一位和李白一樣，用一枝筆燭照人間的文學(xué)巨匠——蒲松齡。除了一部膾炙人口的《聊齋志異》，蒲松齡留給后人的還有許多解不開的謎團。其中，他屢試不第的話題，幾百年來一直縈繞在人們心頭，成為文化界一樁眾說紛紜的公案。那么，少年成名的蒲松齡為何會屢試不第？淡泊名利的蒲松齡又為何一生都圍繞科場碌碌奔波？蒲松齡的文學(xué)才華與中國傳統(tǒng)的科舉制度之間是否真得格格不入呢？今天，就讓我們走近蒲松齡，去一一探尋他科舉路上那些帶著遺憾的謎團……
屢試不第的蒲松齡
金榜題名歷來被譽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，在封建時代，特別像蒲松齡這樣的窮困潦倒的知識分子，更希望能“朝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”，通過仕途這條渠道來實現(xiàn)自身的價值。但是，盡管他在科考的道路上忙碌一生，但最終也沒能踏進仕途一步。直到晚年，朝廷才按照慣例給了他一個“歲貢生”的榮譽稱號。那么，蒲松齡一生之中到底進出過多少次鄉(xiāng)試考場呢？蒲松齡在清順治十五年(1658)年方19歲的時候，就以縣、府、道三第一取得了秀才的資格?！伴L矛書卷置高閣，重將解結(jié)揮塵蒙，余息尚存眼底空，攘臂直欲追裴公，白頭見獵猶心喜，起望長安笑向東”。這是蒲松齡寫過的一首《自嘲》詩，詩中直抒胸臆，渴望自己能象呂尚和裴度那樣大器晚成。寫詩這年，他已61歲高齡。此后兩年，即康熙四十一年，才是鄉(xiāng)試開科之年。所以我們推斷，蒲松齡至少在他63歲時尚未絕志功名。從21歲考到63歲，僅正科鄉(xiāng)試就有15次之多！
屢試不第之文風(fēng)不投時好
這個文風(fēng)不投時好，是蒲松齡屢試不第的最最主要的原因之一。清人王培荀在他的《鄉(xiāng)園憶舊錄》當中，曾有一段非常精辟的分析。他說：“蒲松齡穎悟絕倫，淹貫群書，作文空諸所有，一縷清思為題，曲曲傳神寫照，時文中白描高手也”。蒲松齡的老恩師--施愚山，也曾經(jīng)說過“蒲松齡的文章是剝膚見骨，是科舉場中文多采取癡肥的文章，所以他終身不遇。”王培荀他的祖母就是蒲松齡的堂姊妹，作為蒲松齡的晚輩，作為也曾經(jīng)在考場當中跌打翻滾過來的一個過來人來說，他對蒲松齡屢試不第的這個原因，應(yīng)該說是看的更為透徹。事實上蒲松齡屢試不第，他本人也是很清楚地。他寫過的《賈奉雉》《司文郎》《素秋》等文章，對這些屢試不第的問題，他都有坦率的表露，尤其是在《賈奉雉》這篇文中表現(xiàn)的尤為淋漓盡致?！顿Z奉雉》中如是寫到：“文章雖美，賤則弗傳，君欲抱卷以終也則已。不然，簾內(nèi)諸官，皆以此等物事進身，恐不能因閱君文，另換一副眼睛肺腸也?！狈彩橇私馄阉升g身世和經(jīng)歷的人，都會有種感覺，這哪里寫的是小說，分明是借賈、郎兩人之口，來吐自己心中的不平。對于那些低劣的八股文，蒲松齡不是不會作，只是不屑于作，既然他不肯與時流相合，當然他也就場場鎩羽，終身不遇（不第）了！為什么那些腦滿腸肥的濫調(diào)文章，竟能高中，而試后令傾慕者爭錄其文，相與傳頌的好文章卻每每被黜呢？專家認為，造成這一現(xiàn)象的主要原因，是取決于文章的風(fēng)格能否為考官們所賞識。清代鄉(xiāng)試，除主考由中央派遣外，十八名同考官（也即房官）主要是由所在省的某些大縣的縣令們擔(dān)任。然而參加鄉(xiāng)試的考生們能否登第，卻首先要過他們這一關(guān)。如果他們不薦卷，基本上就沒有希望了。如果你的文章的風(fēng)格不為房官所賞識，他們是不會薦卷的。正因為如此，清代鄉(xiāng)、會試中大興揣摩之風(fēng)，因而靠投考官所好而幸中之人也比比皆是。遺憾的是，在那“時文多取癡肥”的年代，蒲松齡卻固執(zhí)地堅持“白描”的手法，為文“剝膚見骨”，不肯隨波逐流，又有哪一個考官會專門去為了適應(yīng)他而改變自己的眼光呢？考官們薦文的標準，除了受個人嗜好影響之外，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，就是文禁制約的影響。清初文禁森嚴，稍一不慎觸犯忌諱就要殺頭滅族。所以清代鄉(xiāng)、會試的考官們在薦文時是十分謹慎小心的。史稱康乾盛世的康熙、雍正、乾隆三朝，是整個中國封建史上文字獄最為瘋狂的時代，大型文字獄平均三、五年就有一起。雍正四年，禮部侍郎查嗣庭在出任江西鄉(xiāng)試主考官時，因出了個“維民所止”的試題，攻擊他的人說“維止”二字是“雍正無頭”，就為這件事查嗣庭被革職拿問，不僅丟了官，還丟了命。在那個年代，衡文的考官們在薦文時，都是如履薄冰、心懷恐懼。蒲松齡一生傲岸正直，為文常常痛斥時弊，這樣的人品、這樣的文章，也許有人私下會佩服、贊賞，但有誰敢在考場上推薦他呢？
屢試不第之做人不事鉆營
蒲松齡文場屢敗的另一個重要原因，還在于做人不事鉆營。清朝初年，科場舞弊之風(fēng)盛行，《清朝野史大觀.江南丁酉科場案》一文中曾記到：“清初科場，富室子弟，每以關(guān)節(jié)幸中，及順治丁酉，江南潰敗獨甚。”從已知的史料來看，蒲松齡在三十歲之后，就已經(jīng)成為一方名士，而且與他往來者，大都是頗有根底的縉紳子弟和身居要津的達官顯宦，憑借他的學(xué)問，若再能適當?shù)剡\用這些社會關(guān)系的話，很可能他在仕途上的命運也不至于那么悲慘?？滴醭睦舨孔笫汤筛哏袷瞧阉升g的同鄉(xiāng)，《聊齋志異》初具規(guī)模，他就第一個為《聊齋志異》寫了序，且高珩的女婿張篤慶與蒲松齡又是交相莫逆的朋友，蒲松齡是高珩“載酒堂”的座上?？汀８哏竦谋淼?，官至刑部尚書的王士禎，既是蒲松齡的好友，又十分賞識他的文才，在《聊齋志異》未盡脫稿時，就曾按卷索閱并作過評點，兩人有十幾年的交往。廟堂之上，如果有此數(shù)人鼎力援引，再加上蒲松齡自身的能力，博取科舉功名應(yīng)該不難。然而，從蒲松齡同友人的往來詩文來看，他們之間自始至終保持了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，這不是高、王諸人不愿施之援手，恐怕還是蒲松齡為了維持自己的清譽，而不愿借助他人之力飛黃顯達。應(yīng)該說，不事鉆營是由蒲松齡的天性決定的。他的兒子蒲箬在《柳泉公行述》中說他“天性伉直，不阿貴顯”，“三十年足跡不踐公門，厭見官長”。連時任山東布政使的喻成龍招見，他也是婉言謝絕?！逼阉升g在《漫興》詩中寫道：“湖海氣豪常迕世，黃昏夢醒自知非”在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上，蒲松齡稱得上是曠古奇才，但在仕途鉆營上，卻不及一些無恥小人。他這樣的人在封建社會當然難以出人頭地。
屢試不第之治舉子業(yè)用心不專
蒲松齡先生一生當中，盡管在科舉的道路上反復(fù)奔波了幾十年，但是他卻從來并沒有把全部的心思用在科舉上?！坝眯牟粚！币彩瞧阉升g屢試不第的一個重要的原因。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蒲松齡不能專心致志的去治舉子業(yè)呢？當代許多研究專家表明，原因主要是有兩條：一是經(jīng)濟狀況太差制約了他，第二是他的創(chuàng)作熱情太高影響了他。生活的窘迫使得蒲松齡不得不邊謀生邊讀書，治舉子業(yè)只能業(yè)余為之。蒲松齡18歲結(jié)婚，婚后不久即因妯娌關(guān)系不睦而分家了。薄產(chǎn)不足自給故歲歲游學(xué)，無暇治舉子業(yè)。據(jù)史料反映，蒲松齡在20幾歲時，就開始了靠教書養(yǎng)家的舌耕生涯。他沒有條件閉門下幃專心攻讀，在他31歲的時候，曾遠游寶應(yīng)，為同鄉(xiāng)好友孫蕙做了一年的幕僚。孫蕙是位喜聲伎、善應(yīng)酬的風(fēng)流縣令，蒲松齡在幕期間，他除寫了一大堆行旅登眺、寄遠送別的詩文之外，根本就不可能顧及舉子之業(yè)。為了準備康熙十一年的鄉(xiāng)試，康熙十年秋，蒲松齡辭幕回鄉(xiāng)。在之后的十個月中，他既要為某生去奔波，又要為應(yīng)試而焦心，二者難以兼顧，對應(yīng)試不可能有充分的準備，只能是匆忙上陣，結(jié)果也只能是鎩羽而歸。從那時起，蒲松齡基本上就集三業(yè)于一身，教書、讀書、著書。“我為糊口蕓人田，任爾驕惰實堪憐，幾時能儲十石粟，與爾共讀蓬窗前?！彼凇蹲芋恕愤@首詩中曾發(fā)過的感慨，就真切地反映了他內(nèi)心深處的矛盾和痛苦。康熙十七年鄉(xiāng)試落第之后，他也認識到三管齊下勢必顧此失彼，因此在詩中表示“鬼狐事業(yè)屬他輩，屈宋文章自我曹”。詩中斷下《聊齋》創(chuàng)作的決心，蒲松齡是下過，但是他卻并沒有認真去履行。第二年他不但沒有擱筆，還花費了不少的工夫?qū)ⅰ读凝S志異》整理成編，寫了《聊齋自志》，請同邑名人高珩寫了序言。就是在《聊齋志異》基本成書之后，蒲松齡也未停止過創(chuàng)作，《夏雪》等篇表明，至少在康熙四十六年之后，仍有大量的新作增補。這表明《聊齋志異》的創(chuàng)作貫穿了蒲松齡的一生。除《聊齋志異》之外，蒲松齡在他中年之后，還整理輯錄了大量的科普類作品，創(chuàng)作了總計上百萬言的《聊齋俚曲》。如果他把用于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的時間放在治舉子業(yè)上的話，也許是另一種結(jié)果。治舉子業(yè)用心不專是難已奏效的。山東新城王家，明清兩季出了不少尚書、侍郎、巡撫一類的大官，一門科第極盛。其少年學(xué)作文者，將來必發(fā)。有人曾問：“奇才何盡生君家？”他們的族長透漏說：“非才過人也，惟嚴立課程耳。”耕耘與收獲歷來是成正比的，蒲松齡將一生中大部分精力，用在了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的耕耘上，荒廢了治舉子業(yè)這塊田地也就不難理解了。
【尾聲】屢試不第、生活困頓，對于生長于明末清初的讀書人蒲松齡來說，當然是件遺恨終生的憾事。蒲松齡個人的遺憾成就的卻是民族文化的輝煌！不錯，科場失意是痛苦的！但正因為這份失意，讓封建盛世污濁的官場中少了一位平庸的官僚，中華文明的大舞臺上卻多了一位呼吸風(fēng)云的文化巨匠！何得何失，孰輕孰重，歷史不是已經(jīng)評判的毫厘不爽了嗎？這寂寞的荒丘，并不因為它的寂寞而失意。因為三百年來，已經(jīng)有無數(shù)顆純潔的靈魂，隨著蒲松齡筆下的文字而同頻共振。這種遙遠的黙契和無聲地感動，還將持續(xù)下去，只要美麗的中文還在，只要人類還在追尋愛和夢想，科場失意的蒲松齡，用他寂寞中寫下的文字，依舊會點燃一代又一代人最瑰麗的靈魂世界！寂寞文章溫暖著未來！
